黎越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，人都散得差不多了，偌大的飯館只剩忙碌的服務員。穿過熱鬧的大廳，兩位湘妹子用方言迎來送往，看到有人走出來，立即掀起門簾笑盈盈地提醒客人小心臺階。

門簾上是慣常的花鳥圖，黎越一邊接電話，一邊盯著鳥的翅膀看。

“你在哪兒？”

“我先走了，約會嘛，你懂得。”從電話那頭不僅傳來了寧寧的聲音，還有出租車司機愛聽的交通廣播。

黎越挪開緊盯門簾的視線，慍怒道:“有異性沒人性！”

掛電話前，萬老師頗暧昧地對她說:“好了，別讓陸老師等久了。”

被寧寧搞得莫名其妙的黎越，在看到陸之丞的車停在自己面前時，才真真正正體會到閨蜜的良苦用心。當然，她二話不說、連假裝的矜持都沒有就跳上副駕座也剛好印證了自己那句話——有異性沒人性。

自己想一想也覺得好笑，於是低下頭笑起來，鼻息淺淺地抖動。

“什麽事這麽開心？”

“呃……”黎越捂住嘴，拼命搖頭。

他們經過遙城體育館時，看到陳奕迅演唱會的巨幅海報，而聲音遠遠地傳過來，剛好在唱《好久不見》。

陸之丞和黎越對望一眼，不約而同地笑起來。

車子慢慢轉了彎，往體育館後面一條人煙稀少的僻靜小路駛去。沒撤走的小攤販還在賣熒光棒，星星點點的光一閃一閃。

陸之丞在路邊把車停下，跟黎越一起下車，靠在車門上聽歌。

入秋的夜風涼悠悠的，流雲無絲。月亮把夜空都照得開闊明朗，枯黃的樹葉擠在頭頂嚓嚓作響。

黎越覺得冷，下意識搓手，剛準備感嘆天冷，就被陸之丞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
他寬厚的手掌把纖細的小手包裹起來，暖和的熱氣頓時傳遞到黎越手上。手心和手背，甚至是手掌的肌膚紋理，全部都沾染上他手掌的溫度。他的手掌又寬又大，分明的手指骨節彎曲起來，為掌心裏這雙柔弱無骨的雙手默默輸送熱量。

“冷嗎？給你暖暖。”

明明做的事超乎尋常，偏偏他語氣平淡自然，好像只是問你吃飯了沒。

黎越輕輕動了一下，溫熱、幹燥的熱氣立刻匯成一股暖流悄悄流進她心裏。

陸之丞察覺到手下小小的掙紮，松開一只手，只用右手輕輕握住她的左手。

“別動，讓我牽一會兒。”

他再次開口，黎越整個人都不淡定了:這算什麽！

借暖手之名牽手？不做好好先生了，公然耍流氓？

照理說，這個時候黎越是忐忑、羞澀、驕矜的，但她卻因為陸老師的話膽大起來。

她明目張膽去看他的臉，細細打量。她看見陸之丞下巴微微向上勾起一個小到不易被察覺的弧度，看見他平和舒展的眉眼安靜地閉起來，看見他神色舒朗，卻掩不住倦意。

正當她目光專心描摹他的面部輪廓時，陸之丞突然睜開眼，一雙眸子亮得嚇人。

上面是灼熱的目光，下面是交握的雙手，氣氛既尷尬又暧昧。

黎越開始了她習慣性地岔話題:“陸老師，你今天的三分球那麽準，專門練過嗎？”

“以前專門研究過投三分球的技巧。”

“有什麽訣竅？”她刨根問底。

陸之丞看著她，笑起來:“你想知道？”

當然，黎越毫不猶豫地點頭。

陸之丞松開她的手，舉起自己的手臂，開始講:“三分球投中與否，涉及到投球點的位置、出球速度、出球點的高度、球在空中的運行弧度、下墜時的角度計算……你確定還要聽下去？”

有時候，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也許不是父母。就像陸之丞，他知道黎越的命門。

於是，毫無懸念，黎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:“我寧願相信你天賦異稟、有如神助！”

陸之丞笑出聲來，清淺的聲音響在黎越身旁。他表情相當愉悅，從嘴角上揚的角度到露出的牙齒數量都在證明他的好心情。

被扼住七寸的黎越一點兒也不惱，抿唇跟著笑起來。

黎越身上罩著一件半長不短的針織衫，她一動，衣服順著肩膀垮下來，歪歪斜斜地搭在手臂上。陸之丞自然地伸出手，替她攏了攏褪到肩膀下的衣衫。

清透的月光如同曬洗過一般，照在兩個人的身上。黎越的目光一直跟隨陸之丞的動作移動，從替她整理衣衫開始，他的手所到之處就像一簇火苗，燙熱了黎越的皮膚，也點燃了她的心。

她低下頭，耳根的紅洩露出她的全部情緒，羞澀、忐忑，不知所措。她沒有戀愛經驗，更不知道如何試探男人的心意，她畏首畏尾、踟躕不前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被動。

“黎越。”

她循聲望去，素潔的臉揚起來。

陸之丞猝不及防，跌進她亮汪汪的眼睛裏。

“我知道，今天不太適合。本來，我打算意氣風發地站在你面前做這件事，至少在時機成熟、時間充裕的情況下，我可以準備充分一些，不像現在這樣，既著急又倉促。但我沒辦法拖下去，我擔心如果再不宣布主權的話，你的所屬權會變更。”

黎越的心跳得特別快也特別響，在這個空落的街道上，在有歌聲和呼喊聲混響的背景下，心臟跳動的聲音卻顯得格外清晰。

她隱隱明白了陸之丞的開場白，也暗暗猜到他接下去將要說的話。

她很慌張，比數學考試還緊張。

她呆呆站著，隔著很近的距離看眼前的男人，不知所措地喊了一聲:“陸老師……”

誰知對方不買賬，直接反駁她:“黎越，你早就不是我的學生了。”

“嗯？”她瞪大眼睛，不明就裏。

“我們現在是同事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也不算是辦公室戀情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或者說，學校並沒有規定，老師和老師不能談戀愛。”

這都哪兒跟哪兒呀！

她一頭霧水地盯著他，只見他直起身子，端正地站在她面前。

他說:“我不希望我的身份僅僅局限於老師、同事，我希望用新的名稱來定義我們之間的關系，比如男朋友，比如愛人。”

嘭——

如果用什麽能形容黎越此刻的心情，大概就是這樣一聲巨響。她憧憬的人，她心裏默默幻想的事，在一瞬間實現，就是這種歡天喜地放禮花的感覺。

隆重而竊喜，劇烈而不安，歡喜而嬌羞，太多情緒反應到她的臉上就只剩下一種表情，傻傻地楞在原地，不敢說話不敢動，生怕一口氣會毀掉這一刻的平衡，生怕一個動作會令自己從幻想中跌回現實。

終究，還是需要一個人來打破這平靜。

陸之丞緩緩開口，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方寸大亂，毫無章法地講述自己的想法。他說:“你一定在想，我們的關系特殊，會遭人非議。但對我來說，就是一個男人在追求自己心儀的女人，跟這個女人是不是曾經做過我的學生沒有半點關系。事實上，在做這件事時，我也確實忘了。”

他說得很慢，語氣隨性，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嚴肅。

“可是……”黎越喏喏地開口，“我覺得，你不可能……喜歡我。”

最後三個字，她說得特別輕，甚至是一口氣帶過的。

陸之丞還是聽清楚了，他笑著看她，眼神裏都是溫柔細碎的光，在月涼如水的夜裏，格外觸動人心。

“著名的哲學家周國平先生說過一句話:看見一個人，你是不是喜歡，遇見一件事，你是不是讚成，一開始你是會有一個直覺的，你要相信這個最初的直覺，它往往是正確的。你要記住，直覺是你的天性和全部經驗在瞬間發出的聲音。”

陸之丞難得說上一大段道理，特別是在他剛剛強調過忘記身份這件事之後，他更不願意像曾經教她那樣循循善誘地教導她。同時，他又貪戀這份感覺，被喜歡的女人仰視和崇拜，令他熱血沸騰。

於是，他遵從雄性荷爾蒙的指示，繼續往下說:“我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覺，也完全相信我的天性與經驗所做出的判斷。”

他輕輕笑著，有一點焦急，眼神卻很溫暖。他的聲音徐緩有力，猶如一枚溫潤的玉沈進人的心裏，又穩又踏實。

白天還是暖陽融融的，一到夜裏立馬變得夜深露重。體育館四周空曠，風帶著冷意，凍得黎越吸了吸鼻子，張嘴說出來的話帶著點自嘲:“瘋了，為什麽偏偏喜歡我呢？你一定是無藥可救了。”

陸之丞長長地舒了口氣，一把擁住她，低低啞啞的嗓音湊在她耳邊:“這不需要救。”

黎越躲在他肩頭笑，如同一只蝴蝶扇著翅膀，又嬌又柔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你滴還滿意否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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